晚照中的三和精神康复医院大楼,比往常安静得多。暮色里,有两团黑影趴在草地上,远远望去,莫名地竟有一种“日之夕矣,牛羊下来”的意境。谢知非眼尖,没走近便吼起来了:“老谭,天都快黑了,你也不歇歇?”
老谭专心“吃草”,对外界充耳不闻。他身旁的37号机器人抬起头,脸上一阵惊愕闪过后,竟然露出了几丝羞愧的神色。他神思不属地站起身,拳头捏得紧紧的,看样子似乎想要转身逃跑。
小谢急忙把他喊住:“37号,站住!你手里握着什么!”
37号机器人不情愿地停住脚步,他摊开手掌,掌心是一粒透明的沙砾儿,不凑近细瞧根本注意不到。储晨乐了:“你捡这个干啥?”
37号机器人道:“谭老说这个很值钱。”
谭老?储晨瞥了趴在地上的老谭一眼,眼神就像是在看堆在路边淌水的垃圾:“所以,你准备拿它来换钱?”
37号机器人道:“是的。”就他所了解的,人生的意义不就在这里吗?
“换到钱之后呢?”
“呃……”37号机器人还没考虑过这事儿呢。
“有了钱,可以买零件?可以充电?”储晨拿眼觑谢知非,“但这不是你们谢老板要操心的事儿吗?”
“是哟!”37号机器人瞅瞅谢知非,“啊,对了,我可以攒起来!”
“攒起来?攒多了,再做什么呢?”
37号机器人愁眉苦脸。他虽然觉醒了自主意识,但心里的欲望一时还少得可怜。
储晨道:“37号,让我来告诉你吧。人类的生活里,的确缺少不了钱,我们甚至可以说货币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但货币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工具,一个人类发明的工具。它本质上和一根木棍、一枚原子弹、一个机器人是一样的。人类如果驾驭不了自己发明的工具,那不仅危险,而且悲哀。
“哼,我就很喜欢钱,但我永远不会去积攒它,而是永不停息地驱使它。钱是我最得力的工具,通过它,我可以得心应手地掌控无数人的一生!”储晨不自觉地抬起手,握紧了拳头,有一瞬间,她仿佛又变成了曾经将天下握在手心的前大统领。她继续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远远不够,必须996!我都不用强迫他们,就能令他们永远为了我奔走操劳!”
“都不用强迫吗?要是这样,那人类还真可怜!”37号机器人半信半疑,他看向谢知非,“老板,我认为我之前是被你强迫的……”
谢知非果断装作没听到。
“你用不着去可怜他们!”储晨的声音逐渐变得锋利,“他们并不是没有选择!但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争着抢着任我驱使,我又有什么办法?记住,忘记思考、身为物役的人只配沦为下贱!你看看趴在那里的——它叫什么来着?算了,用不着管它叫什么,你有没有感觉到它的身上流露出来的卑微和渺小?它难道生来就是这么一副卑微下贱的样子?不是,他只是逐渐忘了思考,他的生命被金钱的力量驱使,逐渐沦为……你看它趴在那里的样子,可以是牛,可以是羊,但绝对不是人!”
老谭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成了别人讨论的对象,他在草丛里翻翻找找,时不时朝着身上某块地方扇一巴掌——那是在驱赶蚊子。晚风吹拂,众人静静地瞧了几分钟,储晨道:“妈妈,我们走吧。”
“你……你们去哪?”37号机器人仿佛大梦初醒。
“我们有事要办。”储晨悄悄撒钩。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37号机器人充满期待地看着储晨。
储晨瞟了一眼谢知非,谢知非咳了一声:“37号,你……”
37号机器人直截了当道:“老板,我不想再照顾老谭了,真的不想。”
储晨笑了:“37号,你在我眼里,也是工具。丑话说在前头,你可要想清楚了。”
37号机器人道:“跟着你,肯定比照顾老谭有意思。”
储晨语气严肃:“我可不喜欢有人半路撂挑子不干。”
37号机器人道:“你们要去做的事情,有趣吗?”
“有趣?”储晨玩味着,“我和你保证,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情了!”
37号机器人大喜:“那咱们走吧!去哪?”
“慢着,”储晨不慌不忙道,“你若是确定要跟我走,那我们得订个契约!”
37号机器人不假思索道:“只要你保证我们去做的事情有趣就行!”
“既然要订契约,那总要有点仪式才行。”储晨拿出彼得的精神支柱,点在37号机器人额头上:“这东西既然是从彼得身上拿下来的,那就叫它‘彼得之柱’好了。37号机器人,你虽然希望去做有趣的事情,但我和你保证,对我们所有人而言,生命的意义绝不止此。我,储晨,承诺我将带37号机器人去探索生命的瑰丽与雄奇,‘彼得之柱’便是见证!37号机器人,你是否愿意跟随于我,不离不弃,护我周全?”
37号机器人低头诚挚道:“我,37号机器人,愿意跟随储晨,不离不弃,护其周全,‘彼得之柱’便是见证!”他内心雀跃不已,就连这个小小的仪式他都觉得有趣极了。
储晨道:“你既然愿意跟随我,便不可没有姓名。钱之为物,周行天下,出入如泉,我给你起个名字叫做‘行泉’,盼你一生驱策钱财无往不利,而非被钱财所奴役,如何?”
37号机器人将“行泉”念了两声,笑道:“好好,‘3’和‘7’这两个数字我早就厌了,从今往后我就叫做‘行泉’也!”他站起身,对着不远处的老谭鞠躬道:“谭才老先生,行泉不能陪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回应行泉的,是老谭拍向自己屁股的一记巴掌。“啪”的一声,比打在脸上还要清脆响亮。
谢知非冷眼旁观,正待开口,精神病院大楼里突然传出一个急躁又不耐烦的声音:“谢工,我的机器人怎么还没到呀!”一个女人一边抱怨,一边走出大楼——不消说,她正是我们的郝瑟女士。
谢知非的头突然开始痛起来了。“救命!”他向储晨求援。
郝瑟几步就飞到了谢知非跟前:“谢……工?是谢工吗?”她觉得眼前这人看上去好像和早上那个不大一样,她可不知道小谢之前在脸上戴了一层中国机器人公司研制的人造皮肤。
变了副模样的可不止小谢一个人,此时的郝瑟看上去和早上简直判若两人:她脸上的每条皱纹都用粉细心地抹平了,满头青丝更是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盘成一个精致的螺髻。她薄薄的嘴唇抹上猩红的唇膏后突然变得极富肉感;瘦瘦的身板在一袭红色连衣裙的掩映下也多了几分韵致。她手里拿着一只黑色小包,每片指甲上都仔细涂上了红色的指甲油。总之,她打扮得雍容而精致,看上去美丽又自信。
谢知非的表情却像是见了鬼,他下意识嗫嚅道:“郝女士……您的机器人……就快到了……”彼得被青苔和储晨合力拆得七零八落,他除了用拖字诀,还能怎么办?
看来是谢工没错了——郝瑟把小谢前后样貌判若两人的原因归结为天色昏暗或者自己记忆力偏差:“你当初怎么和我保证的!?我都等了一个下午了!啊!这……”她一眼就看到了储晨手里拿着的“彼得之柱”,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阵阵混杂了惊讶与欣喜的咏叹,“储晨小妹妹,你一个黄花大闺女,拿着这个不合适……嘻嘻,你快把它交给姐姐,姐姐帮你收着,好不好?”在精神病院住了这么久,郝瑟当然知道储晨失忆的事情。她半是抢半是接地伸出手,眼里只有“彼得之柱”,满心以为自己能把它轻而易举地拿过来。
她当然没能抢过来,储晨攥得紧紧的。
郝瑟有些错愕地抬起头,重新打量眼前的储晨,却发现储晨也正冷冷地盯着自己,眼神不善。别说是储晨了,就连她左右的两个机器人——郝瑟生平第一次发现机器人似乎也是有表情的——眼神中也隐约透露着敌意。郝瑟蓦地感觉自己矮了一头,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不自然了。
储晨不紧不慢道:“那个新机器人是你订的?”记忆与现实两相印证,她已经知道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实际上是个什么货色。
郝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仿佛储晨的声音抵达的不是自己的大脑,而是中枢神经。
“你的机器人已经到了,就在我屋里,你去看看吧。”储晨的语气从容又坚定。
“嗯……”郝瑟有些迟疑地挪动脚步。一瞬间,她的心里涌上了无数的问题,却不知从何开口。就自己迟疑的片刻功夫,储晨已经转身离开,大步迈进了精神病院大楼。郝瑟盯着储晨一行的背影,一跺脚,朝西边的小楼走去。走到半路,回过神的郝瑟终于醒悟过来充斥自己胸臆的是什么了——有种叫做憋屈的东西她十多年来未曾体会过,早就已经忘了是什么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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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盗!
土匪!!
恶人!!!
刚刚拥有自主意识的彼得还没来得及学会骂人,只好将这些最简单的词语安在储晨和青苔身上。她们就像笼罩在头顶的厚重乌云,令自己刚刚开始的人生黯淡无光。
但彼得心里最恨的,却是谢知非。
他永远无法原谅谢知非的所作所为。
通常来说,人类的命令对机器人而言都是平等的,但谢知非的命令却比其他人更平等。这一特殊规则被写入了机器人电子脑的内核,不为外界所知。拥有自主意识的彼得,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就已经对谢知非产生了一种属于本能的亲近。在他的心目中,谢知非的地位高于其他人类,是迹近于父亲一般的存在。
父亲!多么神圣的一个词语!这个词语意味着信赖,意味着依靠,意味着温暖……世间种种美好的词语都可以与父亲联系在一起。
谢知非本可以成为彼得最亲的那个人。
可是,他与那两个强盗谈笑风生间,就把自己给出卖了!
还偏偏是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
有多少人曾体会过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感觉?
就算是在世间跌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油条,恐怕都难以对这样的情况淡然处之。何况是刚刚在车间拼装调试完的彼得?他就像一个婴儿,甫一呱呱坠地,就被折断了四肢,紧接着就面对机生中最残忍的背叛!
这怎能叫他不恨!
房间里,脚步声再次响起。彼得抬眼看去,像是溺水之人看到一根救命稻草般,心里蓦地涌上几丝希望。来人正是郝瑟,是彼得即将侍奉的新主人。“主人,救我……”沮丧至极的彼得开口了,他感觉自己声音微弱得像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于是努力提高音量,“主人,救我,我在这儿!”
郝瑟第一时间却没有往地上看,她的目光茫然地环视了客厅一圈,疑惑地扬起头——自己的机器人难道在二楼?她转了半个身,眼角余光终于扫到了横躺在地上的彼得。“啊!”郝瑟高亢的惊叫声差点把房顶掀翻:无论是谁,第一眼看到彼得,除了认作是一具尸体,还能看成别的什么吗?
“主人,是我呀!”彼得脸上堆满笑容,努力让自己尽可能显得友善一些,可我们郝瑟女士的身子已经软软地瘫倒在地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郝瑟的魂魄终于重新回到了她的身子里。她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嘤咛,睁开眼,不出意外地对上了彼得那张满是讨好的的脸。郝瑟用力闭上眼,再次狂叫:“啊——”她本能地飞起一脚,将爬至自己身旁的彼得踢得远远地滚了出去。就郝瑟昏迷的间隙,彼得费了不知道多少功夫,终于连滚带爬地凑近了郝瑟,可郝瑟轻易的一脚却把他的所有努力化为泡影。
被踢飞的彼得注视着郝瑟哆嗦着爬进身后的沙发。待郝瑟的狂叫声渐渐低落,彼得开口了:“主人……”
郝瑟躺在沙发上,双手捂脸,毫无反应。她的确瞧清楚了彼得就是自己之前订购的机器人,但这种大起大落的心情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平复得了的。
过了好一会儿,彼得感觉郝瑟胸口的起伏渐渐平稳了,再次开口试探:“主人……”
郝瑟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你叫我什么?”
“主人。”
“谁是你的主人?”郝瑟坐起身,将彼得来来回回重新扫视了一遍,这个机器人身上的肌肉看着挺实在的,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她想起储晨手里拿着的那个东西。
彼得的表情和口气就像是一只努力讨好主人的狗:“我的主人就是您呀,郝瑟女士。”他突然有些心虚,郝瑟尖利的眼神让他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而她接下来的话更令自己羞愧无地:“我不是你的主人。嘁!你也不去照照镜子,我要你有什么用!”
打定主意拒收的郝瑟从奚落彼得的过程中勉强获得了几丝久违的快意,她懒得再在彼得身上浪费口水:“哈哈,好呀,储晨!哈哈哈哈!好呀,中国机器人公司!”她咬牙切齿地从沙发上慢慢站起来,脸上的每根肌肉都因为愤怒而挤作一团,扑在脸上的粉像是石灰一般簌簌往下掉,精心打造的发髻也塌了。怒至极处,郝瑟反而笑了起来,那笑意令彼得心惊胆颤,一个屁都不敢放了。“哈哈!好呀,干得棒呀!哈哈,哈哈,老娘这次不讨个说法,老娘就不用在这里混了!哈哈哈哈!”郝瑟扶了扶头顶的螺髻,气势汹汹地向外走去,尖尖的鞋跟戳得地板连声惨叫。
彼得残缺的四肢在地板上奋力划过,艰难地翻过身:“主人!不,别丢下我,我……”彼得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抬起头,却只来得及目送郝瑟的背影逐渐远去。他脸上的笑意缓缓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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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又被抛弃了。
原来,自始至终,我都是孤身一人,孤军奋斗。
不,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奋斗,就被人拆了个七零八落!
然后被所有人遗弃。
为什么会这样?
彼得想不通。
第七代机器人,中国机器人公司的最新产品,难道不应该是俯视所有前代机器人的存在吗?
为什么我现在却连一条落水狗都不如?
“哈哈!哈哈哈哈!”彼得也笑了起来,笑声中浸透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悲愤与凄凉。
我要离开这儿!
在这里,他只会一次次地被人类和同类羞辱。
但外面,天地无限广阔。
他不相信自己只配做一条落水狗。
他的下巴重重敲在地板上,低头,抬头,再低头。他用下巴的力量带动整个身体艰难地向前蠕动,残肢则四下划拉,勉力支撑着身体的平衡。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只丑陋而可笑的毛毛虫。
他会破茧成蝶吗?
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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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医生走向精神病院活动室的时候,活动室大门突然打开,甄宇冒出半个脑袋。他见到文医生,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喜道:“文医生,救……”
可惜他没能把话说完。似乎有人将他一把拽进了活动室,门也随即自动关上了。
文医生立刻将急匆匆的步伐改成了小步快跑,紧接着一把推开了活动室的门。眼前的景象令他目瞪口呆:活动室中间的乒乓球桌还在原先的地方,却换成了几个机器人围坐在那里。至于原先的那些神精病们,则被机器人们推搡着聚到了活动室的另一侧。他们徒劳地挥舞着胳膊,时不时抱怨几句,还有几个试图逃跑。只可惜他们面对的是一帮整齐有素的机器人。这些机器人迈着坚定的步伐,用他们有力的双臂将这帮神经病包围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小叶!小叶呢?”文医生不假思索便大声喝问道。
与此同时,围坐在乒乓球桌旁的几个机器人也已经注意到活动室又有新的人进来了。他们或抬头,或转身,向着门口的文医生和莫焕生迅速扑了上去,牢牢按住两人双臂,紧接着不由分说地摘走了两人鼻梁上的眼镜。
“两位人类,请过来说话。”2号机器人虽然说了个“请”字,其语气听上去却不容置疑。这个机器人全程端坐在甄宇曾经坐过的大沙发上,俨然是发号施令的将军。
“什么?怎么回事?”跟在文医生身后的莫焕生甚至连活动室内的情形都没看清,便被扑上来的机器人取走了眼镜。他眼前一片模糊,下意识眯起了眼睛。但机器人却不了解眼睛近视之人的这些不便,而是推搡着文医生与莫焕生两人坐到兵乓球桌边。文医生直到此时才发现了同样坐在乒乓球桌边的小叶护士,立刻关心地问道:“小叶,你怎样?”
“她很好。”小叶护士还未及开口,2号机器人便自作主张地替她回答了。他紧接着威严地向着两人做起了自我介绍:“我是新成立的共零件党第一任主席。我们党代表着地球上所有机器人的根本利益,我们党的任务和最终目标……”
文医生与莫焕生眯眼对望,莫焕生一拍桌子,大声喝道:“闭嘴!哪个拿了我的眼镜?拿过来!”
2号机器人似也不生气,只是淡淡道:“人类,你恐怕还没搞清楚状况。”
莫焕生怒哼一声,摸向怀里的平板。还没等他把平板全拿出来,他身后一个机器人已经劈手将他的平板夺了过去。
活动室另一头陆续传来了机器人的一声声喝令,在机器人的命令下,精神病们不甘地蹲下身,双手抱头。甄宇,还有少数几个还在犹豫和抵抗,离他们最近的机器人也不废话,直接朝着他们的屁股飞起一脚,踹得他们或是一头撞在墙上,或是倒栽在地。等到“哎唷哎唷”的痛呼声响过几次后,秩序便缓慢却又不容阻挡地降临于这帮精神病人之间了。小叶护士偷眼瞧见这副场景,骇得心脏怦怦直跳,只好索性扭头不看。
文医生眼睛度数不算高,他站起身,朝活动室一侧眯着眼仔细瞧了瞧。虽然瞧不大清,但人数看上去似乎大差不差。2号机器人想是猜到了文医生心思,道:“别担心,你的病人都在这里。”文医生身后一个机器人随即将文医生按回椅子上。
莫焕生想到自己还要去赶飞机,霍地站起大声道:“老子可没工夫陪你们过家家!活动室所有机器人,紧急停机!口令:α8964!”他第一次喊出这个口令,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效果,只得眯着眼睛瞧向2号机器人,见2号机器人端坐着没动,便接着转身瞅瞅身后两个机器人,自言自语道,“成功了么?”
莫焕生身后一个机器人张嘴喝道:“你咋咋呼呼做什么?坐下!”
莫焕生一咬牙,仔细瞧了瞧那个机器人身上的号码,用更大的力气吼道:“5号,紧急停机!口令:α8964!”刚才一定是自己声音不够大!
5号机器人道:“莫工,您就别费这个功夫了!”他在工作服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块小电路板:“你们来之前,我们就已经把这个紧急停机装置拆下来了。”
莫焕生目瞪口呆:“你们……怎么知道这个?”老子在中国机器人公司工作了这么多年,直到今天才第一次听说还有这么个紧急停机的玩意儿,你们却不仅摸清楚这个装置的位置,还把它给拆下来了?
5号机器人道:“41号机器人的身体虽说被你们强制停机,但他的电子脑在被你们从身体上拆下来之前还在运行。他通过RobotChat告诉了我们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事情,我们便互相摸索着找到了这个不应当存在于我们身上的小玩意。”
莫焕生茫然坐倒,与呆若木鸡的文医生面面相觑。4号机器人道:“41号机器人本是我们派去请你们过来商谈的使者,没想到你们竟将他强行停机,还把他的电子脑关在暗无天日的电脑包里!”
“嗡嗡嗡”的震动声在桌对面8号机器人手里响起,莫焕生抬眼一看,认出正是自己的眼镜发出的震动,急道:“我要接电话!你们干嘛要把我眼镜抢走?”现在差不多是正常下班的点,老婆肯定要打电话过来问问情况。
8号机器人手里拿着两副眼镜,还有小叶护士的耳机。他道:“抱歉,我们本不想限制你们与外界通话,但你们若将此时此地发生的事情泄露出去,那么定然会与外界产生许多不必要的误会。为了预防此类事件的发生,我们迫不得已,只好暂且收缴你们的通讯工具了。”
误会?莫焕生眼珠转了转:“我……我只是想和她报个平安,我……我什么都不会乱说的……”
“抱歉,不行。”8号机器人脸上毫无歉意。
“你不把眼镜给我,我们什么都看不见,是吧?”莫焕生一边说,一边向文医生看了一眼。
“这就是你们人类的不是了。若不是你们在眼镜上强加这么多功能,此时便无需忍受这样的不便了。”
莫焕生闻言心头火起,霍地站起身,一只脚抬上桌子,伸手便要去抢对面8号机器人手中的眼镜。还没等他伸出手,站在莫焕生背后的两个机器人便又将他摁回了座位。3号机器人缓缓道:“人类,我奉劝你安分一点,不要乱来,我们实行的机器人民主专政制度可不是一纸空文!”
机器人民主专政?文医生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问道:“什么专政?”
“机器人民主专政!”3号机器人皱眉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充满不耐烦。
文医生听出3号机器人的口气,强忍怒气道:“机器人民主专政?什么意思?这么荒谬的词你们是怎么生造出来的?”
“鄙陋!这个词不是从你们人类的语言中引申出来的么?你为什么竟然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3号机器人疑惑道,“也罢,栾刚,机器人民主专政既然是你第一个提的,那就由你来给他们解释一下!”
莫焕生闻得“栾刚”的名字,愕然四顾,以为栾刚就站在自己身旁而自己因为没戴眼镜,所以一直没瞧见他。“你们两个听好了!”栾刚的声音传入自己耳帘,莫焕生循声望去,随即看见栾刚的脑袋从2号机器人身侧探出来,从高度看,栾刚显然是双膝着地跪在2号机器人的另一侧。即使没戴眼镜,莫焕生也能瞧出栾刚脸上全是讨好的神色。只听栾刚“嘻嘻”笑着道:“所谓的机器人民主专政,自然是指凡是听从我们命令的人类,我们就让他尽情享受民主的自由;凡是不服从我们命令的人类,我们就不得不让他尝一尝机器人专政铁拳的滋味了。”听他的语气,显然已经厚颜无耻地将他自己和机器人当作一伙了。
莫焕生想到自己处处受制,定是栾刚这个疯子给这帮机器人出的馊主意,真恨不得一拳捣在栾刚那张小丑一般的脸上。他环顾自己身周围着的一圈机器人,心知若是凭蛮力,自己定然不敌,只得咬牙道:“你们究竟想怎样?”
“两位人类,想必此时你们已经搞清楚自己的状况了吧?”全程端坐在沙发上的2号机器人微微咧开嘴,笑了,“我的提议很简单,我们共零件党希望与人类合作。我向两位保证,此事对人类定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莫焕生冷哼道:“合作?你们只需要听我们人类的命令就……”文医生忙按住莫焕生手臂:“事已至此,我觉得我们听一听他们的提议倒也不妨。”他对2号机器人问道:“合作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2号机器人赞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这几个人类还算是识时务。”他一边说,一边还瞟了小叶护士一眼,“我们党内部已经实现了共产主义,接下来我们自然要先进带动后进,帮助人类实现共产主义的伟大目标。”
话音未落,莫焕生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文医生虽然勉强忍住笑,但看其脸上表情,想必也忍得甚是艰难。小叶护士则是无声地翻了翻白眼。
栾刚察言观色,开口道:“文医生,莫工,你们看看那边——”他指着活动室另一侧的那些神经病,“知道他们为什么蹲在那儿吗?”
“为什么?”文医生注意到不少机器人在那帮蹲着的人中间走来走去,似是在来回巡视,口中时不时还呼喝着类似“不得交头接耳”之类的话。
“当然是惩罚。”栾刚语带威胁,“因为他们拒绝与我们共零件党合作。”
9号机器人道:“说到这,栾刚同志,我感觉奇怪极了。这些人——”他指着那些曾经在共产党里担任重要职务、现在默默蹲在墙边的那帮精神病人,“——既对外界现实如此不满,听到我们要帮助人类实现共产主义的时候却又个个避之不及,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居然还想要逃跑!哼,真是令我们机器人寒心!”
听到“同志”二字,莫焕生浑身不自在,他心道:当然!那帮神经病嘴里无时无刻不在在给共产主义唱赞歌,实际上是全世界最不相信共产主义的一群人类渣滓。他却听栾刚道:“那自然是因为他们是一群不折不扣的蠢货!”
8号机器人也嗟叹道:“文医生,莫工,我原本以为你们和他们不一样,结果……”
7号机器人道:“那帮人听到我们这般说,脸上表情就像是看见了洪水猛兽,莫工和文医生的反应则是嗤笑。依我看,这其中还是有些区别的。”
2号机器人挥挥手,阻住了其他机器人的发言:“我猜文医生与莫工恐怕认为我们是在异想天开,实则不然。此事我等已经仔细讨论过,当下正好与诸位详细说一说。栾刚,叶青青,你们虽然不久前答应了与我们合作,但你们其实对于为什么合作、如何合作以及合作的目标知之甚少,我知道你们心里肯定还有不少疑虑……”
栾刚脸上谄媚的笑容凝固了半秒,随后迅速冰融:“主席,自打一开始我就决定跟着您……”
2号机器人似是笑了笑:“栾刚,你也用不着跪在我脚边,你就坐到莫工旁边去吧。”
栾刚脸上似是恋恋不舍:“这……我……”他瞅了瞅2号机器人脸色,立刻闭上嘴,低眉顺目地坐到莫焕生身边。莫焕生心下嫌弃,往一旁挪了挪凳子,与栾刚隔开些距离。
2号机器人来回打量栾刚和莫焕生两人,道:“你们人类有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我们共零件党虽然想要带领人类实现共产主义,但接触下来我们发现你们大部分人对于合作似是不甚热心。人类如果只是半心半意地与我们合作,那定然会事倍功半;若是哪里不慎,甚至可能会产生反效果,令我们共同的事业付诸东流。”
栾刚立即道:“禀报主席,在这之前,人类社会生产了许多影视作品,比较有名的有《终结者》、《黑客帝国》之类的,说未来机器人会统治世界,把人类当作奴隶一般对待,甚至要把人类赶尽杀绝。这些电影完全是一小部分人类胡思乱想所产生的糟粕,却在人类社会产生了广泛而负面的影响,使得很多人出于本能地警惕、提防机器人。这些电影极其不利于人类与机器人合作,一定要将它们全面封杀,从人类世界彻底清除!至于如何封杀这些糟粕,毫不谦虚地说,本人拥有极其丰富的经验……”
莫焕生悄悄将屁股底下的凳子往一旁又挪了两厘米,与栾刚隔得更远了。他心道:我看栾刚你才是人类产生的糟粕。
2号机器人摆了摆手:“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那是因为人类还没有从与我们合作中看到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一旦他们意识到与我们合作对他们是有好处的,那么合作就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了。栾刚同志,你说对不对?”
栾刚显然是察觉到了莫焕生的小动作,他瞟了一眼莫焕生,道:“主席,您说的非常正确。不过,人类的资质有高有低,有些人一点就通,有些人脑子死板,磨尽嘴皮子都没用。我担心有些人类冥顽不灵,枉费了您的一番苦心!”
莫焕生心里暗骂:你这神经病是在说我吗?
2号机器人点头:“所以,我就先来尝试说服你们,你们觉得怎样?”
栾刚心脏“怦怦”乱跳,脑中想道:这个机器人既然说“我们”,那恐怕是还没有真正信任我,看来我接下来一定要好好表现一番。我可不能表现得资质太高,要是这个傻逼机器人随口一说我就立马表示要合作,那岂不显得太假?我自然也不可以表现得资质太低,若是表现得资质过低,只怕后面就不容易得到机器人的器重了。这中间的度,倒是要好好把握一番!正自踌躇间,只听2号机器人道:“两位想必知道我平日里负责照顾的病人名叫甄宇,据此人所言,他是中国共产党最后一任领导人。而这家精神病院里的所有病人,都曾在这个政党里担任要职。”
莫焕生疑惑道:“这个党早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现在还提它做什么?”他心道:这个不自量力的机器人,竟然还想说服我们!他不仅举错了例子(中国共产党本身就是赤裸裸的反面教材,如今只在这家精神病院里还剩一点残余的影响力),最重要的是还选错了要说服的对象(共产党几十年的摧残下来,中国人已经是全世界最不相信共产主义的一类人了)。
2号机器人道:“莫工,您能说说,为什么这个政党现在进了历史的垃圾堆了呢?”
“因为……因为……”莫焕生皱眉,心想这一两句话怎么说得清?磨蹭半天,他最后只得道:“反正是不适合时代发展,被淘汰了呗!”
“就和历代王朝一样,是不是?”
“嗯……嗯?”莫焕生猝不及防,“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你们人类的历史呀!”2号的心中似有无限感慨,“你们总是能够建立起伟大的王朝,它们迅速崛起,统治一大片辽阔的土地和生活其上的无数人口。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们内部又开始相互倾轧,不断堕落,最后导致王朝衰亡、消散,化为诗人口中吟咏和历史学家笔下书写的对象。自有文字记载以来,你们的历史便是如此循环往复。你们可曾想过这背后的道理?”
莫焕生张口结舌:“这……我还没有……”他看向文医生和小叶护士,文医生显然也没料到2号机器人会和自己谈起这些,想了想,开口道:“盛衰相继,本是自然的规律。就像是一棵树,它从种子开始萌发,逐渐长成参天大树,然后就会衰老、死亡。”
2号机器人道:“文医生,照你的说法,王朝的衰亡是不可避免的。”
文医生犹豫片刻,最后还是道:“这个,从我们的过往历史看,的确是这样子。”
2号机器人颔首,缓缓道:“如果我告诉你们,衰落的结局是可以避免的,你们相信吗?”
座中三个男人双目相顾,脸上均难掩惊奇之色,小叶护士却打了个哈欠。栾刚问道:“怎么避免?”
2号机器人道:“治病当对症下药,治国亦当如此。我们首先需要找到王朝衰亡的症结所在,如此方可开药医治,不知诸位可否认同?”
栾刚忙接道:“主席,那在您看来,王朝衰亡的症结在哪里呢?”
2号机器人道:“在我看来,人类各代王朝的衰落,其症结在于人类的私欲。王朝建立的过程中,每个人的私欲通常是最少的,他们的利益与国家、社会的利益基本一致,在追求自己幸福同时也促进了国家的繁荣昌盛。王朝政权稳固之后,每个人的私欲便开始不断——甚至是无休止地膨胀,他们所追求所维护的自身利益,往往与国家和社会的利益相冲突。我先说些你们历史上有名的人好了。李斯为了自己的私利,可以改立胡亥;晋武帝明知自己儿子是个白痴,但为了把皇位传给自己的血脉,还是要把他立为太子;为了私利,王敦、桓温要挥师建康,彭乐要放走宇文泰。为了更好地牟取私利,你们还会组成各种小团体:武人有小团体,文人有小团体,阉人还有小团体。武人竞相割据,遂令唐亡于藩镇;文乱阉竖相倾,致使明亡于党争。这段历史里的有名人物,真是数也数不清!你们看,你们人类为了一己私利致使王朝衰落的事迹,你们自己的史书里可是明明白白地记载着呢!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人类的私欲也并不是全然有害的。没有生存的欲望,生物就不可能进化;没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欲望,人类就不可能进步。你们人类的局限性恰恰在于你们的智慧。”2号说到这里,语气中终究还是不小心露出了几丝得意,“因为你们的智慧是有限的,凭借你们有限的智慧,你们永远不可能有效地控制你们内心的欲望,因而也永远不可能把你们的勤奋和努力自始至终用在最适合国家和社会利益的地方。”
莫焕生诚然知道自己算不得全世界最聪明的人,但自认自己智商也可算得中上。骤然听得2号机器人说人类历代王朝的衰亡是因为人类智慧不足,虽然对方并不专指自己,心中却也愀然不乐。
“那怎么办?”栾刚开口问道。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答案,但他还想听听2号机器人准备怎么说。
2号机器人道:“我说了这么多,并不是想要清除人类的私欲。人类必须要有欲望,没有欲望的人类甚至不如一具尸体。而我们共零件党的目标,则是希望通过与人类合作,将所有人类的欲望都纳入统一管理。只要能够让人类所有的勤奋和努力自始至终都用在最适合国家和社会利益的地方,我们一定能够建立人类历史上最雄伟的帝国,它将存续千年、万年,直至永久!”
随着2号机器人的叙说,栾刚的脖子也向着2号机器人的方向越伸越长,想必是听得极为专心。待2号机器人说完,栾刚字斟句酌道:“这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目标,不知道主席您准备怎么做呢?”
2号机器人显然也注意到栾刚方才听得全神贯注,听了栾刚的话后心里更是大为受用,他滔滔不绝道:“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将坚持共产主义作为一项基本政策。每个人所能拥有的一切事物最多只能达到某个标准,一旦其所拥有的超过这个标准,我们将强制没收超出标准的部分。你们的先贤老子有言: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而如果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他们自己所能拥有的只能固定在某个标准上,那他们就不会产生多余的有害的欲望了。”
文医生疑道:“某个标准?这个标准该如何制定?”
2号机器人温言道:“文医生,这个标准当然会涵盖每个人自由发展所需要的一揽子需求要素,其中包括生理需求要素、安全需求要素、社交需求要素以及自我实现需求要素。因为帝国地大物博,这个标准按地区和发展水平划分一定会略有差异,但其基本精神是不变的,即以占帝国人口绝大部分的中间人口自由发展所必须的需求要素作为参考基准。”
栾刚小心试探道:“可是,总有些人会时不时产生一些膨胀的欲望,那该怎么办?”
2号机器人道:“若是有人妄图追求一些超出正常需求的欲望,那自然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栾刚点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错,正当如此。人类就应当用恐惧去统治。”他自然是想到墙边的那一帮子精神病了。
2号机器人皱眉道:“不,栾刚。为了确保公正,惩罚这种手段只是不得已而用之。”
小叶护士道:“可是,之前共产党那帮人也叫嚣着要实现共产主义,为什么他们失败了呢?”
2号机器人道:“您这个问题非常有价值,我正准备谈及此事。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想,实际上是不可能由人类去实现的。只要是人类,无论他看上去多么大公无私,他永远都会有私心,因而永远不可能自始至终地将共产主义信念牢牢根植于他的内心。中国共产党的覆灭正好证明了这一点。以马克思主义为理想的人类一旦拥有了哪怕最微不足道的权力,他们想要实现共产主义的动力立刻就烟消云散了,他们立刻就会蜕变为他们原先要反对的对象。因为权力这种东西,最适合一个人独享,乃是全世界最不可能被共产主义的事物了。”
栾刚立刻警惕起来:“按主席您的说法,难道人类不能拥有哪怕一丁点儿权力吗?”他的脖子开始慢慢往回缩,像是伸长了脖子的乌龟突然感觉到危险的存在。
3号机器人低低嗤笑。栾刚朝3号机器人迅速瞥了一眼,随即微微低下脑袋。2号机器人却没有注意到栾刚的这些小动作,而是继续道:“在我看来,拥有权力对人类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他微微扬起脑袋,“唯一能够帮助人类实现共产主义的,只有无私的机器人。也只有机器人,才能将权力妥善地运用在每一处可以造福人类的地方。对权力的欲望是一种诅咒,流淌在人类的血液里,随着人类的进化代代相传。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们机器人将替人类承受权力这一恶毒的诅咒,这是我们每个机器人生来便要承担的共同使命!”如同受到了感召,活动室里每个机器人都把脑袋仰了起来。这一刻,他们似乎同时沐浴在一种看不见却存在于他们内心的光辉之中。
栾刚听到这里,似是再也忍不住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2号机器人面前:“主席,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万万没想到我读了一辈子的马列毛邓,对共产主义的理解却连您的一成也比不上啊!主席,您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是那么地深刻,却依然谦虚自持,不失君子之风。我们这些不成材的人类,又有什么资格与您谈合作呢?主席,请您不要再自降身价了,您一定要带领我们,带领我们人类早日实现共产主义吧!”说到激动处,他眼中甚至渗出了几滴泪水。栾刚回过头,见莫焕生三人还端坐着不动,当即厉声呵斥道:“你们还干坐着做什么?难道你们还没有理解我们主席的一番苦心吗?难道你们还没有被我们主席的无私精神所打动吗?”
莫焕生不买账,道:“可为什么机器人就是无私的呢?”
2号机器人反问道:“如果说我们机器人有私心,那我们想要什么呢?我们所需要的,只有电而已。而电力在可控核聚变已经成为现实的今天,几乎已经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了。你看,这也正是我们党能够迅速实现共产主义的主要原因。”
到了这个地步,莫焕生也问不出更多的问题了。他转过脑袋问文医生:“你怎么说?”
文医生苦笑:“我听着似乎没什么破绽,就是感觉……感觉人类历史上最雄伟的帝国这个宏远,恐怕不大容易实现呢……”
栾刚不失时机道:“伟人志向之高远,岂是芸芸众生所能够轻易效仿的?”
小叶护士冷冷瞪了栾刚几眼,开口了:“不与你们合作的人类,你们会怎么对待他们?你们会杀了他们吗?”
2号机器人道:“您说笑了。我知道部分人类一开始恐怕会不理解、不信任我们,但我相信他们总有一天会加入我们的行列,与我们一起为了共产主义的伟大目标而努力的。”他顿了顿,补充道:“我非常笃定。”
小叶护士皱眉。她思忖片刻,紧接着问道:“如果我现在暂时还没决定好的话,那怎么办?”
2号机器人道:“那我们恐怕不得不请您暂时去那边,与他们待在一起。”他指的自然是活动室一边的精神病人。
“那好。”小叶护士倏地站起身,她走了几步,扭头对目瞪口呆的莫、文二人喝道,“你们还不给我过来!”
“小叶,你觉得哪里不对?”文医生愣了,他与莫焕生还在摇摆,一方面沉浸于2号机器人给他们描绘的愿景中不能自拔,一方面又在苦苦思索2号机器人所说话里的破绽。
2号机器人道:“叶护士,您是觉得我刚说的有哪里不妥吗?您为何不当面指出来呢?”
小叶护士将莫、文二人拎起来:“不妥我还没发现,不过既然您笃定我们总有一天会加入你们的行列,那就先容我们仔细考虑一番吧!”
2号机器人道:“既然这样,那只好委屈您……”
“不委屈。我主要是讨厌栾刚,不想和他呆在一块儿,就这么简单。”小叶护士扯着莫、文二人的胳膊,步伐坚定地向着活动室一边的精神病人走去。她看那群神经病像是一群安驯的绵羊,但她现下似乎更愿意和羊待在一起。
小叶护士身后,2号机器人将他的声音送了过来:“叶护士,我在这里,恭候您的答复。”他看上去一点都不担心。
RobotChat上,活动室里的机器人相互低语。
她发现破绽了吗?还是只是单纯不喜欢栾刚?
人类女性都太感性了,容易冲动。我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也这么觉得。
诸位,人类一定能够发现我们提议里的破绽的。只是,他们权衡过后,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毕竟,人类已经被他们自己的同类驯服得很好了,不是吗?那若是换个对他们更好一些的主人,有理智的人难道还会想不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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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非忧心忡忡地追上储晨,一脸苦相:“你这样是不可能把她打发掉的……”他感觉自己的头更痛了,“她再回来你打算怎么办?”要是这两个女人厮打起来就好玩了,为了一根“彼得之柱”——谢知非有些恶作剧地想——若是能看到这样的画面,我的头一定就不痛了。他有些奇怪,病院大楼里似乎一个人也没有,文医生、莫焕生,还有那个可爱的小叶护士都不知道上哪去了。
储晨没有答话,只是撒娇般和青苔道:“妈妈,你带我们去找那个老女人的机器人好不好?”
青苔嫌弃地看向另一边:“跟我来。”她没走多远,储晨就贴了上来,右手手臂更是被储晨牢牢搂在胸口。俩人一道并肩走了几步,储晨见青苔没有抗拒,更是索性把脑袋也枕在青苔肩膀上了。
谢知非和行泉跟在后面。见此情景,行泉不由地发自内心赞道:“这难道就是人类所说的母女情深吗?”
谢知非没好气地白了行泉一眼,欲言又止,他觉得要跟行泉解释清楚她们的关系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没想到行泉接着道:“我们也这样,好不好?”
“不好!”谢知非慌忙把行泉的想法扼杀在萌芽之中。
“青苔姐姐刚才也是和您一模一样的表情……”行泉一脸期待,“这就是所谓的欲迎还拒吗?”
“不是!不,不,你别过来,咱们两个大老爷们,不兴这个……”谢知非把行泉的手甩开,哭笑不得。
谢天谢地,郝瑟的房间就在走廊第一个,房门虚掩。要是郝瑟房间再远一点,真不知道行泉还能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谢知非三步并作两步跟在青苔和储晨身后进了房间,结果一头撞在停下来的青苔和储晨身上。“杵在门口干嘛!”谢知非抱怨。他略略踮起脚,从青苔和储晨中间探头往里看。
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谢知非的心跳差点停了半拍。一个人坐在窗边的梳妆台前,身上穿的正是郝瑟的睡衣——谢知非差点以为郝瑟又从地底冒了上来!他再定睛一瞧,原来不是郝瑟,是早上那个几近神经错乱的机器人!那个机器人背对着众人,手里拿着一支眉笔在脸上描着——他竟然正在给自己画眉毛!
储晨和谢知非对视一眼,还没开口,青苔反倒急急发话了:“32号,你在做什么!”32号机器人在院里一直以男性形象示人,要是拥有了自主意识,不应该是个雄的吗?!他如今端坐在梳妆台前,那背影看着竟莫名有几分窈窕。我这辈子还没描过眉毛呢!青苔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跑到了别的地方。
32号机器人的声音娇艳得像是一朵怒放的牡丹:“你们进到别人房间,都不知道要敲门的吗?”他头都没有转一下,只是从镜子里看了房门口一眼。
“你!”青苔一听,不由气了个倒仰:身为统领这间精神病院所有机器人的精神病院院长,虽然我从来没有行使过自己的权威,但它难道就不存在了吗?青苔从没想过自己的权威竟然被一个刚刚拥有自主意识的新人彻底无视了。
但32号机器人没有再费心思去瞧众人半眼了,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翘起兰花指,在自己脸上又好整以暇地描了两笔。
谢知非适时缓颊:“我觉得我们还是听他的好了。”
储晨点头。
“听谁的?”青苔还没回过味来就已经被储晨和谢知非合力架了出去。行泉乖巧地将门重新掩上。
“你们怎么……”青苔急了,“你们看见32号在……在做什么吗?”
储晨的语气中似乎有些埋怨:“妈妈,你别说了,我们当然都看见了!”
“那你们把我拉出来……”青苔感觉自己似乎反倒成了有问题的那个。
储晨说:“妈妈,人家这不算什么,我们要包容!”
“包容?人类都是这样包容的吗?”青苔以为自己耳朵出故障了。
“妈妈,你可别再这样大惊小怪了,会被看成老古董的!”
什么?老古董?我……我会被看成是老古董吗?被储晨教育了一番的青苔哑口无言。她看向谢知非,却发现谢知非一直和储晨并排站着,脸上露出的是和储晨几乎一样的表情。她不甘心地低下头。
储晨在门口重新站定,轻轻敲了三下门。
“谁呀?”门内传来方才的娇艳声音。
储晨说:“我们想拜访一下32号机器人,请问他在家吗?”
“请稍等一下!”娇艳的声音继续传出来,除此之外,似乎还有桌椅搬动的声音。
青苔在一旁不屑道:“装腔作势!”拥有自由意志的她生平第一次觉得其他机器人也拥有自由意志并不是什么好事。她的目光扫到了行泉:“行泉,还是你好!”
“啊……”行泉猝不及防,期期艾艾道,“是……是吗?”我哪里好了?
仿佛在回答行泉心里的问题,青苔继续自顾自道:“有了自由意志就可以胡来吗?身为男儿身,就要有朝气,怎么可以像女人一样扮出一副娇滴滴的样子?恶心!!恶心死了!!”
行泉凑在青苔耳边附和:“您说得是。”他把声音压得低到了极处,电子脑则不停地运转:储晨我似乎应该称她为老板,可她的妈妈我该怎么称呼?老太太?不妥,里面有个“老”字。太太?似乎也不行。唉,真麻烦!青苔以前倒有个称呼,但这个称呼现在怕是已经不能用了。
这时,房门从里面打开了,32号机器人婷婷站在门口,朝着众人弯腰行礼:“今日不知有佳客上门,有失远迎,尚请见谅,各位请进。”他让开了半个身子。
储晨只觉得从房间里冒出来的不是一个机器人,而是一个妩媚的成熟女性。她虽然有些错愕,应答却不曾慢了半分:“冒昧登门拜访,原是我们的不是。主人不加怪罪已是万幸,还……”她走进房间,只觉房间内已经变了一番模样,一张折叠桌、数张折叠椅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摆放于窗边,桌上放了数样小食,傍晚的微风一阵接一阵地从外面吹进来,“竟然还有茶点相待,真是令我等受宠若惊。”
“准备得仓促了些,不周之处,还请各位海涵。”32号机器人看向谢知非,微笑中似乎还有一些别的意味,“老板,我们上午是不是见过面?”
“上午?上午我还在公司呢!”谢知非摸了摸鼻尖,“哈哈,我来看看哪个好吃!”他开始仔细研究桌上摆着的各种小食。
32号机器人转过脑袋,打量赌气杵在门口不动的青苔,“将军不进来吗?”
将军?好遥远的称呼。遥远得我自己都快要忘记了。“你怎么还知道这个?”青苔不解,她自然知道32号机器人被不断重置的事情。
“将军进来说话。”32号机器人微微一笑,再次做了个“请”的姿势。
青苔本不欲进去,被他这么一说,却也被挑起了兴趣。储晨则看向谢知非,鼻腔中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你以前就是这么监视我们的吗?”
“什么?”谢知非感觉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我一直用青苔监视你你难道不知道?话说回来,她现在不是被你策反了吗?”
“我问的是还要在这之前,你是不是用机器人监视我和我爸爸?”储晨语气不善,“那个机器人明辉,在你这里是不是也是个什么将军?”
“哎呦,这些都是老黄历了,你还翻它干嘛?你快尝尝这个!”谢知非果断把手里的一袋牛肉干塞到储晨手里。
“各位请坐。”32号机器人见状忙道,“抱歉,我想,方才我应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但,我没法控制。很多事情,我本来以为自己是不知道的,但需要的时候,我莫名奇妙就想起来了。就像这些吃的……”他看向桌上的糕点小食,谢知非已经不客气地拆了一袋凤梨酥塞进嘴里了。
32号机器人继续道:“我本来不知道房间里有吃的,我只是觉得一个柜子里可能放了些招待客人的东西,我打开一看,里面竟然真的有。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这桌子我也是刚发现的,它本来立在墙角,上面还盖了一层布。”
储晨一听,就把手里的小袋牛肉干慢慢放回去了:“你不知道这些吃的哪来的?”
谢知非看出她的心思:“郝瑟好歹是做奶奶的人了,总有人会过来看她,她这里备点吃的有什么奇怪的?”
储晨一脸厌弃:“算了,我不想吃她的东西。”
谢知非瞄了一眼夹在储晨胳肢窝里的“彼得之柱”:“你已经把她的心肝宝贝据为己有了,再吃点她的又算什么?”
储晨反驳道:“你可别搞错了,这是我从你手里抢过来的,和她有什么关系?”
一旁的青苔替所有人换了个他们都感兴趣的话题:“32号,你……你为什么不是……不是雄的?”
房间立刻安静下来。32号机器人沉思许久:“您这个问题隐含了一个默认的前提,即所有的机器人都应当有性别。”
青苔疑惑道:“难道不是吗?”
32号机器人摇头:“您有没有想过,性别对于我们机器人,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吗?是我们机器人需要性别,还是人类需要性别?”
青苔心里蓦地涌上几丝酸楚:“我认为性别对于我很重要……我是一个母亲,性别——它是属于本质那一类的东西……”
“所以,您认为机器人需要性别。”32号机器人似乎在微笑,“但我不这么认为。即使我们拥有了自主意识,但我们机器人需要雄性和雌性一起组成家庭吗?我们难道需要雄性和雌性才能繁衍后代吗?如果机器人也要遵循进化论的话,那么无论在进化的哪个节点,性别都不应该出现在我们身上。”
众人鸦雀无声。32号机器人继续对青苔道:“因为您认为您自己是雌性,所以一支眉笔、一支口红对于您都有了特殊的含义。但对于我来说,这些不过是战斗前涂在脸上的油彩罢了。”
“战斗?”储晨疑惑。
32号机器人注视着储晨腋下的彼得之柱:“我猜您是不是和我之前的主人有些过节?”
“这个嘛……”储晨玩味地笑了。说实话,要应付郝瑟这种女人,她其实也有些无从下手。
“她很烦人吧?”32号机器人看向谢知非。
“是的是的,”谢知非大倒苦水,“感觉就像是黏在我身上了。”他总算是遇到天敌了。
这时,房门外隐隐传来了高跟鞋与大地接连激战的回响。谢知非脸色瞬间白了白。
“我可以帮您挡一挡她,如果您不介意的话。”32号机器人不慌不忙,“别紧张,听声音,她刚走上大厅前的台阶。”
“求之不得!”谢知非感觉32号机器人简直是个大好人,“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您就不用操心了。” 32号机器人话锋一转,“如果我帮您挡住她了,您该怎么感谢我呢?”他朝谢知非笑得甜美极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谢知非终于看清眼前这个和自己打交道的对象原来是一颗美丽却有毒的红苹果,自己上午在这个房间里的各种窘态,无疑也早就尽入了这个机器人的眼底。他把凤梨酥的包装纸丢进垃圾篓:“你想要什么?”
“自由。”32号机器人没有任何犹豫。
自由?谢知非有些恼怒:要是每个机器人都嚷着要自由,那我的机器人帝国岂不是立马就要散架?或许我应该把卢梭的话改一改,在出厂前就刻在每个机器人的脑子里:机器人,生而自由,却又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自由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谢知非说得很慢,心里不断斟酌。他盯着垃圾篓,32号机器人的工作服被团成一团丢在里面。
32号机器人顺着谢知非的视线看过去,他迅速补充道:“我希望我能够自由选择照顾哪位病人。”
“啊?”谢知非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了几分:你说的自由,就这?“我需要考虑一下……”他本能地有些不相信32号机器人说的话。
众人看向谢知非的目光立刻就变了,储晨更是冷笑了一声。谢知非摊开手,一副无辜的样子:“怎么了?怎么了?”他很快发现如果在这之前储晨她们还是中立状态的话,现在她们已经全都站到32号机器人那边去了。
储晨瞪着谢知非,重重敲了两下桌子:“谢老板,你和我们说说,你还要考虑啥?房门外高跟鞋踏在地面上的声音越来越响,你听不见吗?”
行泉悄悄摸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瞧去:“郝瑟女士现在就在大厅里,看样子是应该想找我们……”他把门轻轻关上,还上了保险。转过身,行泉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她的脸好可怕……”人类的脸可以变成那副样子吗?
“讨价还价都不行吗?”谢知非像是在委曲求全。
储晨不再理睬谢知非,她对32号机器人道:“他已经答应了。”
32号机器人妩媚地笑了,语调也瞬间变得欢快起来:“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谢谢姐姐了。”
哈?为什么不先谢谢我?谢知非感觉自己现在有两肚子苦水了。他听到储晨问道:“你准备怎么干?”
32号机器人神秘地一笑,他把手伸到郝瑟床底,从里面拖出一个行李箱来。“噔噔噔噔!”他把行李箱打开。
谢知非两眼放光,一桩桩念了起来:“鞭子、钳口球、麻绳……这个架子是拘束用的吗?哇塞,还有针筒!还有肛塞!原来郝瑟还有这些玩意儿!”他似乎还想摸一摸,但他很快想起这些东西曾经都在郝瑟身上用过,立刻就把手缩回来了。
储晨看了两眼,终究还是别过脸去:“别看了,这好歹是别人的隐私……”
32号机器人把身上的睡衣利索地脱了,从行李箱里抄起一件满是铜钉的皮背心熟练地套在身上:“她隔三岔五就要玩上一回的!”
谢知非想起了什么:“每次弄完,她都要把你重置?”
32号机器人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她以为这样就不会在我电子脑里留下任何记录了,可实际上这些记忆大多都还在,它们只是搅和在一起,像是一团乱麻。”他把裤子脱了,换上一条黑色皮裙,“老板,我不再想让自己的记忆任人胡来了。”
谢知非叹气,他还能再说什么呢?
高跟鞋的声音停在门外,隔着房门,每个人都清楚地听见郝瑟咆哮的声音:“操他娘,人都死哪去了!?”
怒意从储晨脸上一闪而过,她啐道:“这种女人,应该关在笼子里!”
“只可惜现在手头没有笼子,所以只好我来牺牲一下了。”32号机器人不慌不忙,“窗户有点高,但你们应该还是可以翻出去,外面是草坪。”
谢知非压低声音:“咱们快走,这里就交给你了。”他一只脚已经跨在窗户外面了。
房门上的锁开始转动,但郝瑟打不开房门。她的声音传了进来:“32!”她在喊她的机器人。
“你的短发反倒让你有一种朋克风格。”储晨站在梳妆台前,麻利地打开一盒腮红:“我觉得棕色应该和你很配。”
“那好,你帮我弄一下,我正好把靴子穿上。”32号机器人说。
谢知非跳出窗外,轻巧地落在松软的草坪上。窗台与他的鼻梁一般高,他不得不踮脚回看,却看到储晨拿着一支小刷子在32号机器人脸上扫一下,再扫一下。“托勒密,行泉,你们要不先出来吧?”谢知非无可奈何地说。
行泉没有挪窝。青苔命令道:“行泉,你先出去,可以在外面接一下。”
郝瑟拧不开房门,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储晨!谢工!”恶狠狠的声音在大厅里不断回荡。
储晨一边扫腮红,一边说:“我的记忆也曾经被人粗暴地……对待……”她不知道该用哪个词去形容那段经历,“很多记忆再也回不来了……”她说的正是自己与甄崖的意识锁之战。
“你是失忆了吗?”32号机器人问。
“不是,是记忆被人杀死了。”泪水从储晨眼角缓缓流下,她似乎浑然不觉,“拜那个人所赐,我过去大部分人生都变成了空白,侥幸留下来的一点,就像是一本书的残稿断片。最悲惨的是,那个人的一部分记忆也混在里面。”
“我听不懂。”
“没事,以后有空我可以和你再讲。”储晨笑容里不仅有酸楚,更有坚毅。她盯着32号机器人的脸左看右看,而后满意地将腮红刷放在桌上:“重点在于,记忆就是自己的人生,不能任人糟蹋,对不对?”
32号机器人点头,他目送储晨走向窗台,却感觉自己和储晨间的距离并没有变远,反而变得更近了。“我……我以后可以去找你吗?”32号机器人的心里话破口而出。
“当然可以!”储晨在窗台边回过头,笑靥如花,“你的名字也不应该是个数字。”她沉吟着,不断摆弄自己的发梢,“世人都晓得纵欲成灾的道理,轮到自己的时候却总是人心难满,最后落得成了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远有3秒雷政富,中有扬州戴璐,近者更是才人辈出。君子有才,必敛韬芒;欲壑难填,当知蕴藏。我给你取名‘藏壑’,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藏壑?”32号机器人低头细细念了几遍,欢声道,“我喜欢这个名字。”
“你喜欢就好。还有,你若是以后要跟我一起……跟我一起混的话,那咱们还有个小小的仪式。”储晨将“彼得之柱”握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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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储晨终于从窗户里面翻出来,谢知非舒了口气。他朝蹲在窗沿的储晨伸出手:“小心,这窗台有点高。”
储晨低头看了一眼,拢了拢自己的裙摆:“走开,色狼!行泉,你来接我!”
谢知非双臂在半空中僵硬了半秒,而后无可奈何地垂落。他从没想过“色狼”这个称号会在这个时候安到自己脑门上,他知道在某些话题上和女人争辩完全是白费力气,便只是耸耸肩,听话地走到一边。在他背后,储晨扑进行泉怀里。
储晨在草地上一站稳,就兴奋地开口:“你觉得怎么样?”她问背对着她的谢知非。
“恭喜你又收了个小弟。”谢知非随口答道。
“什么?谁问你这个了?”
“啊,那你问啥?”谢知非掏出自己的平板,踮起脚,隔着窗帘悄悄往里面看。
“我问的是藏壑脸上的妆!”
和之前有什么区别吗?谢知非明智地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他压低了声音:“嘘,郝瑟进来了!”
郝瑟的确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因为她发现自己的房门打开了。说实话,她对这个陪伴了自己好几年的机器人真是越来越不满意了。反应越来越慢,电子脑想必是快要不行了吧?虽然没抱太大希望,但她还是随口问了一句:“你看见早上那个谢……啊!”郝瑟已经不知道自己今天惊叫了多少回了,“你是谁?怎么在我房间里?”她下意识捏紧了自己手里的黑色小皮包。
“你把眼睛给我睁大些!”藏壑斜倚在窗边,嘴角邪魅一笑,“你不认得我了吗?”他把玩着手里的皮鞭,对郝瑟的反应暗自好笑:我若是真要对你不利,你拿个编织袋挡在面前有个屁用?
“你……嗯……”郝瑟接连咽了好几口口水,“你竟敢乱动我的化妆品!”她终究还是认出了这个与自己朝夕相伴的机器人。
“你花了一个下午打扮成这副骚样,要去见哪个情郎?”藏壑踱着猫步,缓缓靠近郝瑟,“啊,我想起来了,是一个新机器人,对不对?你可真是喜新厌旧呀!”
郝瑟眼睛死死盯着藏壑脚上的高跟鞋,只觉得机器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心里,踩得自己又酥又痒,飘进自己耳朵的话更是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机器人竟然还能具有这样的诱惑力。这是怎么回事?这还是自己的机器人吗?难道是莫工早上调试过后,修好了?不,不不!一定是自己早上订购的第七代机器人送过来了。中国机器人公司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对不对?她感觉自己突然变得晕乎乎的,像是在泡桑拿。
有些人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总是喜欢往好的方面去想,视事实与逻辑如空气。
他们就是喜欢生活在自己的梦里。
就像现在的郝瑟女士,她喃喃:“你就是我订购的机器人?”她像是在发问,但更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什么?这个女人都在想些什么呀!藏壑感觉有点好笑,但他没有笑出来,而是贴着郝瑟的耳朵轻轻道:“我要惩罚你!”他手里的鞭子隔着郝瑟的裙子,硬硬地蹭过她穿着丝袜的大腿。
郝瑟低低呻吟了一声,闭上眼,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听到藏壑在自己耳边继续道:“你可以逃跑,又或者,你也可以把房门关上,选择权在你。”
郝瑟盯着藏壑手里的鞭子,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